第九章 麥季保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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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井下好幾百米深，真的好熱。出汗的時候，汗水濕拉拉的，從頭發(fā)上、脖子上、胸膛上、后背上不分瓣地下滴，如果穿著衣服，身上的背心、短袖或褂子就要經(jīng)常脫下，一擰汗水就滴下來。否則，衣服貼在身上特別難受，那種滋味，沒有經(jīng)歷過的人，絕不會想象得到。

　　有的人用盛酒的塑料桶帶水，因為它比礦上發(fā)的軍用水壺裝的多。下井后，工人們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水藏起來，不能讓別人發(fā)現(xiàn)。藏水，絕對是個技術活，有人掛頂板上，這個容易被人發(fā)現(xiàn)。有人用衣服遮擋住，這同樣是送水給人家。有人放在工具房里讓人看著，這樣找水的人就不好意思把壺水喝光了，就也會適當?shù)亓酎c。有人找個底板松軟地段挖個坑，把水埋入下面。等等這些，不一而足。

　　貓有貓道，鼠有鼠路。每人都有自己的招數(shù)。如果被人找到了，這個班就替別人挨渴了，再罵也不會有人答應的，挨罵總比挨渴更劃算。罵一會兒，風吹跑了，可喝不上水的滋味卻陪你一個班。有些人很討厭，專做惡作劇，你把水喝了也就喝了，喝完水卻順手把水壺扔進溜子里拉走或者拽進老空里。所以用酒桶裝水，讓人扔了或是丟了就不那么心疼了。

　　就在任衛(wèi)東不遠處，有六七架棚的距離，閎詮河在不聲不響、不快不慢地向溜子里攉煤。張君祥背對著任衛(wèi)東，上身一絲不掛，撅著光屁股一邊攉煤，一邊嘴里還罵著什么——他不是罵人，而是罵鐵鍬不應手或者是放炮員裝少藥了，專門搗蛋坑我們班什么的。

　　任衛(wèi)東對他這種干活方式很是不放心，大聲提醒道：“不要只顧攉煤，看著周圍點，防止片幫。”

　　張君祥頭也不回地繼續(xù)干他的活，嘴里卻不以為然地嘟囔：“沒事。”

　　一片紛亂中，任衛(wèi)東偶一回頭，發(fā)現(xiàn)一棵臨時支柱失腳砸倒在張君祥背上，只聽一聲悲慘的喊叫，他歪斜著倒下。

　　任衛(wèi)東大喊一聲“不好!”扔下丟下鐵鍬，立即就奔到張君祥身邊。

　　周圍干活的人聽到喊聲也扔下手里工具跑過來，有人摘下頭上礦燈，朝平巷運輸機機頭方向晃動，運輸機馬上停了下來。

　　大家抬著張君祥，任衛(wèi)東抱著他的頭來到上平巷，張君祥一聲不吭地。

　　跟班副段長勾玉才從下邊跑上來，喊張君祥幾聲，不見他不吱聲，就用手掐了一下他的人中，隨后開始哼哼起來。

　　任衛(wèi)東抬起頭，對著勾玉才嘶聲喊道：“勾段，不能耽誤，趕快上井。”

　　“好，閎詮河，于慶環(huán)，王栓來，衛(wèi)東，你們幾個抬著他上井。向下傳信，開起溜子來，其他人照常干活。”勾玉才果斷利落地下達命令。

　　卻聽閎詮河看向勾玉才大聲嚷道：“抬人多少分，沒分我不抬。”

　　這句不合時宜的話，立即引來眾怒。

　　勾玉才罵道：“什么時候了，還他娘的分!分!分!你他娘的鉆錢眼里去了!”

　　眾人憤怒地目光齊發(fā)發(fā)地射向閎詮河，他感覺欲被射穿，遂不再言語，默默地和大伙用兩根長锨把和繩子做成簡易擔架，飛快地抬著張君祥向車場跑去。

　　任衛(wèi)東他們剛一離開，勾玉才拿起電話接通調(diào)度室，礦調(diào)度值班員立即根據(jù)預案，安排運搬工段備好人行車。

　　抬著傷號的人們剛到片口車場，人行車已經(jīng)在那里等候。一路暢通無阻，張君祥很快就送到礦醫(yī)院。

　　所幸沒什么大礙，張君祥休息兩天，就恢復如初下井上班。

　　工段里碰頭會，大都是每天下午召開。礦上不開生產(chǎn)會，一般是五點開始。如果開會，則是礦生產(chǎn)會后進行。

　　這天下午，采煤三段段長黎玉振開完礦生產(chǎn)會回到學習室，參加碰頭會的人員已經(jīng)到齊。

　　只見他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，用力把記錄本一甩，滿臉殺氣地把到場人員掃了一圈，大聲吼道：“丟人!丟大發(fā)了!我們采煤三段歷來都是礦上先進，什么時候這樣讓人訓得和三孫子似的!”

　　“砰!砰!砰!”

　　黎玉振那只大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，憤憤地道：“王礦長王海明，今天下井去我們工作面，發(fā)現(xiàn)下平巷老空里有鐵鞋鏈，一拽沒有拽出來，就用鐵锨挖，清干凈浮煤就露出來一塊鐵鞋。就這個事，他老人家在會上講了足足十分鐘，這是我到采煤三段以來第一次。

　　你說丟人不丟人?!

　　王礦長是生產(chǎn)礦長，要管的事很多，每月去我們工作面不超過兩次，卻發(fā)現(xiàn)了這個問題。

　　大罵是敗家子，我們是嗎?

　　不是!浮煤我們清理得干干凈凈，冒頂使用的穿頂材料能回收得我們都回收復用了。不承認自己是敗家子有什么用?鐵鞋就是從老空區(qū)里弄出來的。”

　　說到這里，黎玉振稍一停頓，然后道：“這個事情，大家都來說說自己的看法。”說完，目光又掃過所有在場人員。

　　“我先說。這樣的事情發(fā)生在我們單位，作為支部書記我有責任。勤儉節(jié)約歷來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光榮傳統(tǒng)。人家修理廠修舊利廢的事跡上了礦工報，我們鐵鞋丟失的丑事上了礦上生產(chǎn)會。這說明什么，說明一個問題，那就是我這個支部書記政治工作不到位，對職工思想動態(tài)沒有及時了解掌握，這是其一。”看到大家默不做聲，支部書記王同堂不想冷場，首先發(fā)言道：

　　“其二，這幾年生活條件有些好轉(zhuǎn)，有些人認為家大業(yè)大浪費點沒啥，大手大腳、滿不在乎的思想有所抬頭，鋪張浪費、亂丟亂放的現(xiàn)象時有發(fā)生。反映在咱們段里，表現(xiàn)在浮煤清理不干凈，回收不徹底，炮泥到處亂扔，穿頂木料到了老空里沒人主動回收出來，這些事情誰能說沒看到過，看到了不管不問，或者是認為只是小事，不必要小題大做。所以啊，這樣的問題早晚會暴露，今天不發(fā)生，明天就會發(fā)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