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還懸在麥苗尖上,老周的犁鏵已切開凍土。鐵犁翻起的土塊裹著去年的麥秸,在晨光里泛著琥珀色的光澤,像大地拆開了冬眠的信封。他蹲下身,用掌心焐熱幾粒玉米種,指腹碾過種臍時,仿佛觸到了種子跳動的脈搏——這是他與土地相守的第四十個春天,掌心的紋路比田壟更懂節氣的走向。
茶園里的霧靄剛退到半山腰,阿秀的竹簍已盛滿新葉。她的指尖在茶枝間翻飛,如蝴蝶輕點春的琴弦,每片一芽一葉都帶著晨露的重量。指甲縫里凝著淡綠的茶漬,是二十載采茶歲月留下的印章。當竹簍壓彎腰間的藍布帶,她忽然想起女兒在電話里說的“媽媽的手,有春天的味道”,指尖的繭子便在嫩葉上劃出一道溫柔的弧。
田埂邊的槐花開了,母親正在整理育苗盤。她捏起番茄種子的動作輕得像捧起星光,黑色的種粒落在濕潤的基質里,宛如標點符號墜入綠色的詩行。塑料大棚里的溫度計爬向25℃,她掀開薄膜通風,暖濕的氣流裹著新苗的清香涌出來,模糊了她鬢角的白發。這些被精心呵護的幼苗,終將在小滿前后移栽到地里,成為她寫給夏天的第一封情書。
水渠的閘門“哐當”拉開時,清冽的河水漫過干涸的田溝。老張戴著草帽蹲在渠邊,看水流漫過腳面,沖走去年殘留的稻茬。他的膠鞋沾滿陳年的泥巴,卻比任何導航儀都更清楚水脈的走向。當濕潤的泥土開始冒泡,他忽然哼起年輕時的秧歌,調子跑了調,卻驚飛了躲在苜?;ɡ锏陌啉F。 暮色漫過曬谷場時,曬玉米的李嬸正在翻曬新收的菜籽。竹耙劃過竹匾,黑亮的菜籽滾成細小的河流,漏下的光斑在她手背織出金色的網。遠處傳來布谷鳥的催促,她抬頭望向山巒起伏的輪廓,想起兒子昨天發來的微信:“媽,無人機播的稻種發芽了。”掌心的菜籽突然變得滾燙,像握住了整個春天的希望。 春忙是土地與雙手的私語。老周的犁鏵在田畝上寫詩,阿秀的指尖在茶枝上譜曲,母親的育苗盤里孕育著標點,老張的水渠流淌著段落,李嬸的竹耙翻動著韻腳。這些沾滿泥土的身影,用布滿老繭的手掌翻動時光的書頁,讓每個節氣都有了具體的形狀——是播種時的彎腰,是除草時的喘息,是灌溉時的凝視,是期待時的遠眺。
當第一顆露珠墜入泥土,當第一片新葉舒展脈絡,春忙的故事便在阡陌間悄然展開。這不是機械的重復,而是一場與自然的約定:人們把汗水釀成春泥,將希望埋進土層,等待時光在某個蟬鳴驟起的夏日,給出最豐厚的回響。那些在田埂上奔走的腳印,那些在大棚里凝結的水霧,那些在掌心沉淀的光陰,終將在秋收時,化作谷物歸倉的聲響,成為大地上最動人的注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