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年的夏天總裹著棗花香。門前老棗樹下的青石板床上，《西游記》攤開在膝頭，指尖摩挲著泛黃書頁，油墨香混著蟬鳴滲入鼻腔。孫悟空的金箍棒劃破陽光，在老棗樹的年輪里投下金色弧光。那場暴雨打濕的書頁，被吹風機烤出焦黃色的"三打白骨精"，至今仍像道時光的胎記烙在扉頁。

　　那時的書是有重量的。父親帶回的《水滸傳》用牛皮紙包著，壓在書包里像塊鐵。我總在睡前偷偷打著手電筒看，書頁翻動時發出窸窣的聲響，像書頁間藏著無數會呼吸的小獸。母親沒收書時的慍色，最終化作包著碎花布的《安徒生童話》，里面夾著的茉莉花瓣，久久仍有余香。那些帶著體溫的書，是壓在箱底的月光，每道折痕都刻著成長的密碼。

　　長大后的書變得輕盈。我指尖劃過手機的屏幕，《三體》里的宇宙在玻璃下流轉。電子書像無根的浮萍，在虛擬的海洋里隨波逐流，卻總少了偶得舊書的欣喜，就像吃慣了外賣，會突然想念媽媽揉面時的溫度。那些被算法推薦的文字閃著冷光，哪及紙質書里夾著的楓葉書簽，或是十年前鉛筆寫下的那句"原來我們都曾這樣孤獨過"，連時光都在字里行間里發了酵。

　　有次整理舊書架，發現一本初中時的《哈利波特》。書頁間夾著食堂飯卡、混血王子章節的折角處，還留著同桌畫的閃電傷疤。這些被歲月腌制的細節，在電子書中永遠不會發生。電子書像沒有年輪的樹，永遠光潔如新，卻也永遠失去了生長的痕跡。

　　電子書的便攜讓知識觸手可及，但紙質書的厚重卻能讓人沉入更深的思考。正如梭羅在《瓦爾登湖》中寫道："我步入叢林，因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義，我希望活得深刻，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華。" 紙質書的褶皺里藏著時光的密碼，電子書的屏幕上閃爍著知識的碎片，兩者交織成現代人的精神圖譜。

　　某個深夜，翻著那本泛黃的《西游記》，書頁間的焦痕在臺燈下泛著琥珀色的光。恍惚間，那些被吹風機烤焦的文字突然活了過來，孫悟空的金箍棒敲碎了手機的屏幕，蟬鳴聲里，門前老棗樹下的那個夏天又活了過來。原來有些故事，只有在帶著體溫的紙頁間，才能長出最鮮活的年輪。(高堯)